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黑豹傳奇」之 (第 八 回) (自生自滅 ))( 純文字版本)

                                                        「黑豹傳奇」 

                                                                 之

                                                          ( 第 八 回 )

                                                         ( 自生自滅 )

                                                     (   純文字版本   ) 

 

 

 

                                         

此崖拔地千尺, 下臨絕壑, 孤懸空中宛如蒼龍昂首, 飛舞天外. 站在懸崖上, 徘徊著一種等待, 再生的陽光和 毁滅的塵埃...

「黑豹」心裡在胡思亂想: 「左右瞧瞧, 眩暈, 怎麼沒人過來勸我? 害怕, 千萬別掉下去啊!不過坐下看看風景倒不錯呢! 算了, 後退一步就會海闊天空 , 就會平靜得像不留痕跡的沙灘一樣 ...」

「黑豹」站在懸崖上, 小心翼翼的向下望. 高得幾乎超過了想像. 站在懸崖上的他心跳加速, 真害怕自己會掉下去, 好想趕快離開...為了避免害怕, 他閉上眼睛, 展開雙臂, 感受細微的風吹在臉上, 真舒服啊!風聲、大自然的聲音, 居然讓之前的害怕消失了!

白雲間忽然出現一個人. 青天上有白雲, 絕壑下也有白雲, 這個人就在白雲間, 就像是凌空站在那裡的. 甚麼人能凌空站在白雲裡?死人?死人的鬼魂?

當「黑豹」站在懸崖邊上, 他心想:  「通常向我走來的不是我的愛人, 就是我的敵人.」
人的自尊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有時候千金難換, 有時候卻一文不值.  你將它看得很高, 捏得太緊,一旦送出去, 卻未必能換回自己想要的.

「黑豹」吐出口氣, 忽然發現這個人在移動, 移動得很快, 又像是御風而行, 轉眼間就可以分辨出他衣服的顏色, 也應該可以分辨出他面目的輪廓. 可是, 他根本就沒有面目輪廓, 他的臉赫然已被人一刀削平了. 沒有親眼見過他的人, 絕無法想像那是張甚麼樣的臉.
「黑豹」的膽子並不小, 可是, 他看見這張臉時,連腿都軟了, 幾乎一跤跌下萬丈絕壑中去. 他可以感覺到背上的夢孤獨也在發抖, 就在這時, 這個人已來到他們面前, 來得好快. 雖然已掠上山崖, 這個人身子移動時看來還是輕飄飄的, 腳底距離地面至少有半尺.
「黑豹」一向認江湖中輕功最高的三個人是「日帝」、「無敵神力魔王」和他自己.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個人輕功身法怪異, 就和他的臉一樣, 除非你親眼看見, 否則簡直無法思議.
現在他正在盯著「黑豹」, 一雙眼睛看來就像是剛剛還噴出過熔岩的火山口, 灼熱而危險. 面對著這麼樣一個人, 「黑豹」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
也許他已經累了, 心已經快死了.

夢孤獨卻忽然問: 「你就是 " 天外孤城 " 的 " 天外鬼差 " ?」她看見這人點了點頭, 立刻接著道:「我叫夢孤獨, 我的魂已來了.」
這個人終於開口: 「我知道, 我知道你會來的.」
他說話的聲音緩慢、怪異而艱澀, 因為他沒有嘴唇. 沒有看見過他的人, 也永遠無法想像一個沒有嘴唇的人說話是甚麼樣子的.
夢孤獨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她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嘔吐.
這個勾魂帶路的人突然又冷笑, 道:「你不敢看我?是不是因為我太醜?」
夢孤獨立刻否認, 勉強笑道:「我不是…」
「天外鬼差」道:「既然不是, 就看著我說話, 看著我的臉啊!」
夢孤獨只好看著他的臉, 卻沒有開口, 因為她的喉嚨和胃都已因恐懼而收縮, 連聲音都發不出.
「天外鬼差」卻笑了, 他好像很喜歡看到別人害怕難受的樣子, 喜歡別人怕他. 可是, 他的笑聲很快結束, 冷冷道:「你本該一個人來的, 現在為甚麼有兩個?」
夢孤獨還是不能開口, 這問題他也回答不出.
「天外鬼差」道:「你留下, 他走!」
夢孤獨忽然鼓氣勇氣, 道:「他也不走啊!」
「天外鬼差」道:「他不走, 你走啊!」
夢孤獨大聲抗議, 道:「我有合約, 是你們自己訂的合約.」
「天外鬼差」道:「你有, 他沒有!」
夢孤獨道:「他是我朋友, 他的合約金, 我可以替他付.」
「天外鬼差」道:「現在就付.」
夢孤獨道:「隨時都可以付, 我身上帶著有…」
「天外鬼差」突然又打斷他的話, 冷冷道:「就算現在付, 也已經太遲了!」
夢孤獨問:「為甚麼?」
「天外鬼差」道:「因為我說的.」
夢孤獨道:「可是, 他既然來到這裡, 就絕不能再活著回去.」
「天外鬼差」冷冷道:「你若想救他, 你就自己走, 留下他啊! 因為你應該清楚知道, 我們這裡的規矩, 有生就得有死, 你生著回去, 那還叫回去?如果人不死, 而活的人在增加, 那 " 孤城 " 還能存在嗎?就算你怎麼同情他, 也不能夠讓你破壞這裡的規矩!」他沒有嘴唇, 說話的聲音就像是來自地獄, 已經被魔火煉過, 絕無更改.
「黑豹」忽然大聲道:「我走!」他輕輕的放下夢孤獨, 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居然真的說走就走.夢孤獨喘息著, 忽然一把拉著他衣角, 道:「你留下, 我走!」
「黑豹」笑了笑, 道: 「你用不著擔心, 我既然能活著來到這裡, 就一定有法子活著回去.」
夢孤獨居然也笑了, 大聲道:「我知道你沒有把死活放在心上, 我卻很怕死…」
「黑豹」搶著替他接了下去, 道: 「可是, 你現在已經不怕了.」
夢孤獨點點頭, 道:「因為我…」
「黑豹」道:「因為你反正也活不長的, 不如把機會讓給我.」
夢孤獨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黑豹」道:「這些話我早就聽你說過, 你的意思我也很明白, 只不過…」
夢孤獨道:「你還是不肯?」

「黑豹」笑了笑, 道:「能夠跟一個六親不認的美女交上朋友, 我已經很滿意了, 只可惜我一向沒有要朋友替我死的習慣.」
夢孤獨道:「你一定要走?」
「黑豹」道:「我走得一定比你快.」
「天外鬼差」冷冷的看著他們, 眼睛裡帶著種說不出的憎惡. 他憎惡友情, 憎惡世上所有美好的事, 就像是蝙蝠憎惡陽光.
忽然間, 遠處有人在呼喚: 「帶他們進來, 兩個人全都帶進來啊!」清脆的聲音, 來自白雲間, 白雲間忽然又出現了一條淡紅色的人影, 彷彿也是凌空站在那裡的, 正在向這邊揮手.
「天外鬼差」猶豫起來, 問道:「誰說要將他們全都帶進去?」
這人回答, 道:「" 九天仙女" !」這四個字竟像是一道符咒, 忽然間就將「黑豹」帶入了另—個天地. 沒有人能凌空站在白雲間, 也沒有人能真的御風而行.「天外鬼差」也是人, 並不是虛無的鬼魂, 他是怎麼來的?
「黑豹」走過去之後, 才看出白雲裡有條很粗的鋼索, 橫貫了兩旁的山崖. 這就是他們的橋. 從塵世通向天外之門的橋. 山崖這邊, 有個很大的竹籃, 用滑輪鐵鉤掛在鋼索上. 這邊的山崖比較高,解開一條繩子, 竹籃就會向對面滑過去.
夢孤獨已經在竹籃裡.
「天外鬼差」冷冷的瞅著「黑豹」, 冷冷道:「你是不是也想坐進去?」
「黑豹」道:「我有腿。」
「天外鬼差」道:「若是一破跌下去, 就沒有腿了!」
「黑豹」道:「我看得出.」
「天外鬼差」道:「非但沒有魂, 連屍骨都沒有,一跌下去, 人就變成了肉醬.」
「黑豹」道:「我想像得到.」
「天外鬼差」道:「這條鋼索很滑, 山裡的風很大, 無論輕功多麼好的人, 走在上面, 都可能跌下去!」
「黑豹」笑了笑, 道:「你跌下去過?」
「天外鬼差」道:「沒有!」
「黑豹」道:「你喜歡我?」
「天外鬼差」只是冷笑著, 沒有回答.
「黑豹」淡淡道:「既然你沒有跌下去過, 又怎麼會知道我會跌下去, 既然你並不喜歡我, 又何必關心我的死活?」
「天外鬼差」冷笑道:「好,你先走.」
「黑豹」道:「你要在後面等著看我跌下去?」
「天外鬼差」道:「這種機會很多, 我一向不願錯過.」
「黑豹」又笑了笑, 道:「可是這一次我保證你一定會失望的.」鋼索果然很滑, 山風果然很大, 人走在上面, 就像是風中的殘燭. 放眼望過去, 四面都是白雲, 飄飄渺渺, 浮浮動動, 整個天地都好像在浮動中, 要想平平穩穩的在上面走, 實在很不容易. 越不容易的事, 「黑豹」越喜歡做. 他走得並不快, 因為快比慢容易, 他慢慢的走著, 好像在一條平坦的大道上蹬方步.
那個勾魂的鬼差, 只有在後面跟著. 所以「黑豹」覺得更愉快. 風從「黑豹」褲擋下吹過去, 白雲一片片從他眼前飛過, 他忽然覺得天地間實在沒有甚麼值得他煩惱的事, 就算真的掉下去, 他也不在乎. 他嗓子一向很糟, 而且五音不全, 所以九歲後就沒有唱過歌. 可是, 現在他卻忽然有了種放聲高唱的衝動, 居然真的唱了起來, 唱的是兒歌. 因為他只會唱兒歌:
「楊柳兒活, 抽陀螺;
   楊柳兒青, 放空鐘;
   楊柳兒死, 踢毽子;
   楊柳發芽, 打拔兒.」
忽然間, " 呼 " 的一聲響, 一陣風從他頭頂吹過, 一個人在他眼前. 一個沒有臉的人.
「黑豹」笑了, 問道: 「我唱的歌好不好聽?」
「天外鬼差」冷冷道:「那不是唱歌, 是驢子叫!」
「黑豹」大笑, 道:「原來你也有受不了的時候,好, 好極!」他又唱了起來, 唱的聲音更大.
「楊柳兒活, 抽陀螺;
   楊柳兒青, 放空鐘;
   楊柳兒死, 踢毽子;
   楊柳發芽, 打拔兒.」
「天外鬼差」冷冷的看著他, 等他唱完了, 忽然問道:「你是 " 黑豹 "?」
「黑豹」道:「怎麼我一唱歌你就認出我來了?難道我的歌聲比我的人還出名?」
「天外鬼差」道:「你真的是 " 黑豹 " ?」
「黑豹」道:「除了 " 黑豹 " 外,還有誰能唱這樣的歌?」
「天外鬼差」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黑豹」道:「不知道.」他又笑了笑, 繼續道:「這世上不要臉的人雖多, 卻還沒有一個做得像你這麼徹底的.」
「天外鬼差」眼睛裡彷彿又有火焰在燃燒, 忽然拔下頭髮上的一根烏木簪, 向「黑豹」刺了過去.
他的出手看來並不奇突, 招式間也沒有甚麼變化,但卻實在太快, 快得令人無法思議.
「黑豹」來不及退, 也不能閃避, 只有伸出手, 用兩根手指一夾!這本是天下無雙, 萬無一失的絕技, 這一次卻偏偏失手! —根平平凡凡的烏木簪,好像忽然變成了兩根, 閃電般刺向他的眼睛. 若是在平地上, 這一招他也不是不能閃避, 但現在他腳下並不是堅實可靠的土地, 而是條滑不留足的鋼索. 他身子—閃, 腳下就站不住了, —個人倒栽蔥, 人就掉下去, 向那深不可測的萬丈絕壑中掉了下去. 一跌下去, 人就變成了肉醬. 他並沒有變成肉醬.
「天外鬼差」垂下頭, 就看見一隻腳勾在鐵索上,「黑豹」的人就像是條掛在釣鉤上的魚, 不停的在風中搖來晃去. 他好像還是一點也不在乎, 反而覺得很有趣, 居然又唱了起來:
「搖呀搖,
 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他沒有唱下去, 只因為下面的歌詞他已忘了.
「天外鬼差」道:「看來你真的是 " 黑豹 ".」
「黑豹」道:「現在雖然還是  " 黑豹 ", 等一下說不定就會變成了一堆肉醬了.」
「天外鬼差」道:「你真的不怕死?」
「黑豹」道:「假的.」" 呼 " 的一聲, 他的人忽然風車般一轉, 又平平穩穩的站在鋼索上, 微笑道:「看來你好像也不是真的要我死.」
「天外鬼差」冷冷道:「我只不過想要你知道一件事.」
「黑豹」問:「甚麼事?」
「天外鬼差」的眼睛又在燃燒, 一字字道:「我要你知道, " 煙無情 " 並不是天下無雙的快劍, 我比他更快!」
這一次 「黑豹」居然沒有笑, 目中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盯著他問道:「你究竟是甚麼人?」
「天外鬼差」道:「是個不要臉的人!」他不要臉, 也沒有臉, 臉上當然全無表情, 可是, 聽他的聲音時, 卻彷彿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悲哀.
「黑豹」還想再問時, 他的人已飛鳥般掠起, 轉眼間就消失在白雲裡. 白雲飄渺, 「黑豹」癡癡的站在雲裡, 也不知道在想甚麽...
過了很久, 他才開始往前走, 終於到了對岸, 只見山崖前面兩根竹竿繫著紅線, 橫擋在他面前, 遠處有人正在冷冷的對他說: 「衝過這條生死線, 你已是個死人了!」聲音冷如刀鋒, 這聲音繼續說: 「所以你最好想一想, 是走過來, 還是回頭去?」
「黑豹」心裡也在問自己: 「是衝過去, 還是回頭去?」衝過去了就是個死人, 回頭恐怕也只有一條死路. 他頓了頓, 並沒有回頭望, 他心想: 「我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 就沒有打算過回頭, 沒有人替我安排第二條路走, 因為我自己走的也只有一條路, 許多人稱它為不歸路, 可是, 我更願意稱它為死路, 因為這樣才可以不留給別人任何遐想的機會, 可是, 為甚麼在這個時候我還會頓了頓呢?」

這條紅線雖然一碰就斷,但世上又有幾個人能衝得過去?
「黑豹」忽然笑了, 道: ,有時候我天天想死都死不成, 想不到今天竟然死得這麼容易.」他微笑著, 輕輕鬆鬆的就走了過去, 走入了一個他以前完全沒有夢想過的世界. 走入了一個死人的世界.
放眼四望, 一片空濛, 甚麼都看不見, 連那勾魂的鬼差都不知到哪裡去了.
夢孤獨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黑豹」心想:  「這裡究竟是甚麼地方?難道我真的已是個死人?」他的肌肉已經繃緊, 隨時準備衝過去, 忽然, 他挺起胸, 大步向前走去, 嘴裡又唱起了兒歌:
「妹妹背著泥娃娃
 走到花園…」
這一句還沒有唱完, 突聽旁邊有個人呻吟著道:「求求你, 饒了我吧!」
聲音是從一間小木屋裡傳出來的. 一間灰白色的小木屋, 在這迷霧般的白雲裡, 一定要很注意才能看得見.「黑豹」終於看見了只看見了這間小木屋, 並沒有看見人. 呻吟聲還沒有停, 「黑豹」忍不住問: 「你受了傷?」
「沒有受傷, 卻快要死了!」是少女的聲音, 她繼續說: 「快要被你唱死了!」
「黑豹」淡然地笑着, 道:「你既然在這裡, 當然也是個死人, 再死一次又何妨?」
她又一陣埋怨着, 道:「你唱的這種歌連活鬼都受不了, 何況死人?」
「黑豹」大笑.
木屋裡的聲音又在問: 「你知不知道剛才救你的人是誰?」
「黑豹」笑着, 問:「是你?」
「一點也不錯, 就是我。」她的笑聲很甜, 她繼續說: 「我姓黑, 叫黑雪, 別人都叫我 " 小雪 ".」

「黑豹」笑着, 道:「好名字! 我的妹妹, 她的名字恰巧也叫 阿雪.」
「黑雪」笑着, 問:  「你覺得她美嗎?」
「黑豹」笑着, 道:「她的聲音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的人到底是甚麼? 她美不美, 她心地好不好?
就像你喜歡一個人, 你也不會只喜歡她的聲音啊!」
「黑雪」嘲笑着, 道:「你的名字也不錯, 可是我不懂, 一個大男人, 為甚麼要叫小炮炮?」
「黑豹」的笑變成了苦笑,道:「我叫黑豹, 不叫小豹豹.」
「黑雪」又問: 「這有甚麼不同?」
「黑豹」道:「是龍虎豹的豹, 不是炮彈的炮.」
他慢慢的走過去, 屋子裡卻忽然沉默了下來, 過了很久, 才聽見「黑雪」輕輕的歎了口氣, 道:「我只不過是片小雪花, 而且是黑色的, 並不是人見人愛的白雪.」
「黑豹」道:「這一點你倒用不著擔心, 我保證只要看一眼, 就可以看出你是美麗的公主, 還是醜的巫婆?」他忽然推開門, 闖進了屋子. 在外面看這屋子已經小得很可憐了, 走進去之後, 更像是走進間鴿子籠. 可是, 鴿子雖小, 五臟俱全, 這屋子也一樣, 別人家的屋裡有些甚麼, 這屋子裡幾乎也一樣不缺, 甚至還有個金漆馬桶.
「黑豹」並不是個會對馬桶有興趣的人, 現在他注意這個馬桶, 只因為他走進來的時候, 這個穿黑色衣服的小姑娘正坐在馬桶上.
穿得整整齊齊的坐在馬桶上, 用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著「黑豹」.
「黑豹」的臉有點紅了. 不管怎麼樣, 一個女孩子坐在馬桶上的時候, 男人總不該闖進來的. 可是, 既然已闖進來了, 再溜出去豈非更不好意思?
惡人先告狀, 「黑豹」眼珠子轉了轉, 忽然笑道:「你平常都是坐在馬桶上見人的?」
「黑雪」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 道:「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我才會坐到馬桶上.」有一種情況是任何人都不必問的, 另外一種情況呢?
「黑雪」道:「就是馬桶裡有東西要鑽出來的時候.」
「黑豹」又快笑不出了. 馬桶還會有甚麼東西鑽出來?除了臭氣外還會有甚麼別的?
「黑雪」問:「你想不想看看裡面是甚麼?」
「黑豹」立刻搖頭,道:「不想.」
「黑雪」道:「只可惜你不想看也得看.」
「黑豹」問:「為甚麼?」
「黑雪」笑着, 道:「因為這裡的東西都是送給你的!」
「黑豹」有點兒尷尬地問:「我不要也不行?」
「黑雪」道:「當然不行!」
看著她站起來掀馬桶的蓋子, 「黑豹」幾乎忍不住要奪門而逃. 他沒有逃! 馬桶的味道非但一點也不臭, 而且香得很! 隨著這陣香氣飛出來的, 竟是一雙燕子, 一對蝴蝶. 燕子和蝴蝶剛從小窗飛出去, 「黑雪」又像是變戲法一樣, 從馬桶裡拿出了一套嶄新的衣服, 一雙柔軟的鞋襪, 一小罈酒, 一對酒杯, 兩雙筷子, 一個大瓦罐, 一個大湯匙, 四五個饅頭, 還有一束鮮花.
「黑豹」看呆了.
無論誰也想不到馬桶裡居然能拿得出這麼多東西來.
「黑雪」道:「燕子和蝴蝶是為了表示我們對你的歡迎, 衣服和鞋襪一定合你的. 另外, 酒是陳年竹葉青, 瓦罐裡是原汁婉雞, 饅頭也是剛出籠的.」她拾起頭, 看著「黑豹」, 淡淡的接著道:「這些東西你喜歡不喜歡?」
「黑豹」歎了口氣, 道:「簡直喜歡得要命!」
「黑雪」問:「你要不要?」
「黑豹」道:「不要的是大笨蛋!」
「黑雪」笑了, 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塊糖、一條小狐狸. 可以害得死人, 也可以迷得死人的小狐狸.
「黑豹」看著她, 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道:「你是小狐狸.」
鮮花剛插入花瓶, 酒已到了「黑豹」肚子裡. 小雪看著他把清例的竹葉青像倒水一樣往肚子裡倒, 好像不但覺得很驚奇, 還覺得很可惜, 忽然歎息著道:「只有一點錯了...」
「黑豹」不懂.
小雪已經解釋, 道: 「有人說你的機智、武功、酒量、臉皮之厚, 和好色都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黑豹」放下空酒罈, 笑著道:「現在你已看過了我的酒量.」
「黑雪」道:「我也看過你的武功, 你剛才沒有掉下去, 連我都有點佩服你.」
「黑豹」道:「可是, 我並不好色, 所以這一點至少錯了.」
「黑雪」道:「這一點沒有錯...」
「黑豹」生氣了, 問:「我有沒有對你非禮過?」
「黑雪」道:「沒有,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 可是,你看著我的時候, 那雙眼睛就像…」
「黑豹」趕緊打斷了她的話, 道: 「你說是哪點錯了?」
「黑雪」笑了笑, 道:「你的臉皮並不厚, 你還會臉紅.」
「黑豹」問:「難道你本來認為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臉紅過?難道那個人說的話你全都相信?」
「黑雪」眨了眨眼, 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些話是誰說的?」
「黑豹」問:「是誰?」
「黑雪」道:「" 九天仙女 "!」就是這個人, 就是這個名字, 為甚麼會有這麼大的魔力?
「黑豹」試探著問道:「她就是你們的大姐?」
「黑雪」道:「不但是我們的大姐, 也是我們的老闆.」
「黑豹」問:「她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
「黑雪」道:「能讓大家甘心情願認她為大姐的人, 你說應該是個甚麼樣的人?」
「黑豹」道:「我不知道...」
「黑雪」道:「你只不過想知道她的姓名來歷而已.」
「黑豹」不能否認, 道: 「我的確想, 想得要命!」
「黑雪」冷冷道:「如果你真的想, 只怕就真的會要了你的命!」她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繼續道: 「你若想在這裡過得好些, 千萬不要去打聽別人的底細, 否則…」
「黑豹」問:「否則怎麼樣?」
「黑雪」道:「否則就算你的武功再高一百倍,還是隨時都可能失蹤的啊!」
「黑豹」問:「失蹤?」
「黑雪」道:「失蹤的意思, 就是你這個人忽然不見了, 世上絕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裡.」
「黑豹」問:「這裡常常有人失蹤?」
「黑雪」道:「常有啊!」
「黑豹」歎了口氣, 苦笑道:「我本來以為這裡很安全, 很有規矩...」
「黑雪」道:「這裡本來就很有規矩, 三個規矩.」
「黑豹」問:「哪三個?」
「黑雪」道:「不能打聽別人的過去, 不能冒犯 " 九天仙女 " , 更不能違背她的命令.」
「黑豹」問:「她要我幹甚麼, 我就得幹甚麼?」
「黑雪」點點頭,道:「她要你去吃屎, 你就得去吃!」「黑豹」只好苦笑.
「黑雪」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我為甚麼要到這裡來, 告訴你這些話?」
「黑豹」的笑忽然又變得很愉快, 道:「當然是因為你喜歡我!」
「黑雪」也笑了, 道: 「看來她還是沒有錯, 你的臉皮之厚, 很可能連槍尖都刺不進去...」她笑得比花還美, 比糖還甜, 輕輕的接著道:「可是, 你如果犯了我的規矩, 我就把你臉上這張皮剝下來,做我的皮拖鞋!」
「黑豹」又不禁苦笑,道:「你至少應該先讓我知道你有些甚麼規矩?」
「黑雪」道:「我只有兩個規矩, 不要去惹 " 天外鬼差 " , 不要讓女人進黑公館門!」
「黑豹」問:「黑店?」
「黑雪」笑着, 道:「黑公館就是黑豹的公館.」
「黑豹」問:「黑公館哪裡?」
「黑雪」道:「就在這裡.」她接著道:「從現在開始, 這裡就是你的家, 你晚上要睡在這裡, 白天最好也老老實實的耽在這裡, 我隨時都會來檢查的!」
「黑豹」又笑了, 笑得很奇怪.
「黑雪」瞪起了眼, 道:「你敢笑我?」
「黑豹」道:「我不是笑你, 我是在笑我自己.」
他笑得不但有點奇怪, 還有點悲哀. 他繼續道: 「我活了這麽多年, 這還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家, 自己的房子…」他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黑雪」已封住了他的嘴, 用自己的嘴封住了他的嘴. 她的嘴唇冰涼而柔軟. 兩個人的嘴唇只不過輕輕一觸, 她忽然又一拳打在「黑豹」的肚子上. 她的出手又硬又重. 「黑豹」被打得連腰都彎了下去,她卻吃吃的笑著, 溜了出去.
「記住, 不要讓任何女人進門!」她的聲音已到了門外:「尤其不能讓夢孤獨進來!」
「黑豹」問:「為甚麽?」
「黑雪」道:「因為她不是人, 是條母狗, 會吃人的母狗!」
「黑豹」用左手揉著肚子, 用右手撫著嘴唇, 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就這麼樣, 他就糊裡糊塗的由活人變成了死人, 糊裡糊塗的有了個家. 他還有兩條腿, 卻已連甚麼地方都不能去了. 他忽然就已睡著, 睡了一下子就開始做夢...

他出生時沒有任何陪伴地獨自來到這個世界, 他死亡時也沒有任何陪伴地獨自離開這個世界. 他注定要孤獨! 他活著就要孤獨, 另一種說法是:他來到世界是偶然的, 後來成為他父母的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只是偶然地相識偶然地結合併在適合懷孕的時刻偶然地造愛, 於是偶然地產生了他, 父母並非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必然依據, 因此他是孤兒!

在同一時間, 「黑雪」也在做夢...
 人人都孤獨, 但女人比男人更孤獨. 女人的一生有兩件大事, 一是嫁人, 二是生育. 在女人的生命鏈這兩個最重要的環節中, 女人是最孤獨的.
 她說:「我害怕, 我很孤獨!」
 孤獨者一定要尋求人的理解, 因為理解而得到愛, 有了愛才不孤獨. 孤獨源於愛. 越孤獨者越渴望愛!

他們恰巧地做了相同的夢...
洞穴中, 他們還在把玩著這個水晶球, 一會兒在燈光下照照, 一會兒又拿到眼前好奇的看看. 在玩了一會兒之後, 沒發現有甚麼特殊之處的小雪, 嘟囔了一句“甚麼破玩意兒”, 就把水晶球放進口袋, 回去好問問主人那是甚麼東西. 然而就在其剛要把水晶球裝進口袋時, 水晶球突然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然後便是散發出一種肉眼可見的漣漪. 漣漪一出現便是快速的幅散開來, 那景象就好像是把水晶球扔到水中一樣, 只是此刻水晶球是在空氣中.

當然, 小豹也是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水晶球的變化, 可是, 還不等他表現出驚愕的神情, 那漣漪瞬間便席捲而來. 然後他們腦中便是一陣鉆心般的疼痛, 大腦一暈, 身子一軟, 便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 他們彷彿聽到了水晶球落地“叮咚”的一聲, 之後便是不省人事了...

「黑豹」睡醒, 覺得很奇怪, 因為這一個夢, 跟平常的夢完全不相同; 平常的夢, 夢中的景象依稀; 可是, 這個夢的夢中景象, 卻是歷歷在目的!

直到「黑雪」來叫他吃午飯時才從床了, 不緊不慢的爬起來. 做了十多年的浪子, 經常在生與死之間打滾, 不是打人便是被打, 已不再希奇; 打人是侵略者,被打是受害者; 打人是施力,被打是抗力; 而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 則至少可以讓他暫時將那些壞的回憶忘掉, 因為這裡太安全, 除了「黑雪」, 沒一個人認識他.

內心殘酷的掙扎, 使他心亂如麻. 借酒澆愁著是他唯一想到的辦法. 於是他一個人來到了最近的酒家. 幾杯竹葉青下肚, 軟軟綿綿的感覺慢慢湧上來他的腦中, 將原本的一切都沖得七零八落.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假如現在有人來殺他, 他還會活嗎?

抬頭望了望窗外那條古樸又實在的大街, 回想起以往和「白雪」在一起 點點滴滴, 那是他自出生以來最開心的時光, 其實除了與她在一起之外, 他無不生活在恐怖的陰影中, 打人, 被打, 殺人被殺...

無奈的他回過神來, 緩緩的將酒杯端起, 一口將杯中酒乾了. 放下酒杯, 嘆了口氣:「只有這樣了.」於是放下酒錢, 轉身離開了酒家, 消失在那條大街的盡頭.

傍晚, 小木屋在夕陽的映襯下十分美麗, 讓人不禁羨慕起這小木屋的主人來.
遠處, 出現了兩個人影, 近了, 原本在門口等「黑雪」的「黑豹」傻傻的呆在那兒.

「天外鬼差」沉吟著, 忽然問道:「她的人呢?」
「黑豹」道:「這句話本也是我正想問你的.」
「天外鬼差」問道:「你沒有看見她?」
「黑豹」反問道:「你沒有看見她?」
「天外鬼差」臉色變了變道:「但我來的時候,她已不在了!」
「黑豹」皺了皺眉, 道:「也許她去找別的男人...」
「天外鬼差」打斷了他的話, 道:「她從不去找男人, 來找她的男人已夠多.」
「黑豹」笑了又笑, 道:「這你就不懂了, 來找她的男人, 當然和她要去找的男人不同!」
「天外鬼差」沉下了臉, 問道:「你想她會去找誰?」
「黑豹」問道:「這地方值得她找的男人有幾個?」
「天外鬼差」臉色又變了變, 突然轉身衝了出去.
這次「黑豹」並沒有攔阻, 因為他已發現了幾樣他想知道的事.
他發現「黑雪」也是個很神秘的女人, 一定也隱藏著很多秘密. 像她這樣的女人, 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 本不必埋沒在這裡. 她留在這裡, 必定也有某種很特別的目的.
但「天外鬼差」來找她的目的, 卻顯然和別的男人不同, 他們兩人之間, 想必也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黑豹」忽然發覺這地方每個人好像都有秘密,他自己當然也有. 現在這所有的秘密, 好像都已漸漸到了將要揭穿的時候...
「黑豹」嘆了口氣, 明天要做的事想必更多, 他決定先睡一覺再說. 他脫下靴子, 躺進被窩. 然後他就發現了她脫去在被裡的內衣...是她脫下來的!
「黑豹」心想:  「她的人既已走了, 內衣怎麼會留在這被裡?莫非她走得太匆忙, 連內衣都來不及穿, 莫非她是被人逼著走的?她為甚麼沒有掙扎呼救?」「黑豹」決定在這裡等下去, 等她回來. 可是, 她始終沒有再回來.

這時距離黎明還有一個多時辰, 在那個吃人的樹林裡, 「白雪」還沒有睡著. 「黃伏羲」也沒有.
「天劍童佬」和「阿凡」還在喝酒. 在樹上,
「亞辛尼爾」也在喝酒. 在樹下, 每個人好像在等, 等待著某種神秘的消息. 「黑豹」、「紅袍天魔」、「金袍地魔」、「煙雨香」呢?他們在哪裡?是不是也在等?
這一夜真長得很。
這一夜中天劍一族和 神力門又死了十八個人!

風砂卷舞, 黎明前的這一段時候, 荒野上總是特別黑暗, 特別寒冷. 狂風中傳來斷續的馬蹄聲.
七八個人東倒西歪地坐在馬上, 都已接近爛醉.
幸好他們的馬還認得回去.
這些寂寞的馬師們, 終年在野馬背上顛沛掙扎, 大腿上都已被磨出了老繭, 除了偶而到鎮上來狂醉一場, 他們幾乎已沒有別的樂趣.
也不知是誰在含糊著低語:「明天輪不到我當值, 今天晚上我該找個騷娘們摟著睡一宵的.」
有人說:「誰叫你的腰包不爭氣, 有幾個錢又都灌了黃湯.」
另外一些人說:  「下次發餉, 我一定要記著留幾個.」
最後有人笑着說:「我看你還是找條母牛湊合湊合算了, 反正也沒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於是大家大笑. 他們笑得瘋狂而放肆, 又有誰能聽得出他們笑聲中的辛酸血淚. 沒有錢, 沒有女人, 也沒有家. 就算忽然在這黑暗的荒野上倒下去, 也沒有人去為他們流淚. 這算是甚麼樣的生活?甚麼樣的人生?
一個人突然夾緊馬股, 用力打馬, 向前衝去, 大聲呼嘯著. 別的人卻在大笑.
有人在大叫:「小黑子好像快瘋了!」
另外有人在大呼小叫:「他至少有七八個月沒有碰過女人, 上次找的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棒子.」
「像如花那樣的女人, 若能陪我睡一宵, 我死了也甘心!」
「我寧可要三妹, 那娘們倒全身都嫩得好像能擰出水來!」
突然間, 一聲慘呼. 剛衝入黑暗中的“小黑子”,突然慘呼著從馬背上栽倒. 倒在一個人腳下。
一個人忽然鬼魅般從黑暗中出現, 手裡倒提著斬馬長刀!熱酒立刻變成冷汗.
有人厲聲喝問:「你是甚麼人?是人是鬼?」
這人卻笑了:「連我是誰你們都看不出?」
最前面的兩個人終於看清了他, 這才鬆了口氣, 賠笑道:「原來是...」
他的聲音剛發出, 斬馬刀已迎面劈下.
鮮血在他眼前濺開, 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黑的.
他死也想不通這個人怎會對他下這種毒手!
健馬驚嘶, 人群悲呼. 有些人轉身打馬, 想逃走, 但這人忽然間已鬼魅般追上來. 刀光只一閃, 立刻又有個人自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為甚麼?你這究竟是為了甚麼?」
這人冷冷的道: 「這不能怪我, 只怪你為甚麼要入 " 天外孤城 "!」

天地肅殺, 火焰在狂風中卷舞, 遠處的天燈已漸漸黯了.
兩個人蜷曲在火堆旁, 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視著火上架著的鋼鍋. 鍋裡的水已沸了, 一縷縷熱氣隨風四散.
一個人慢慢地將兩塊又乾又硬的馬肉投入鍋裡,忽然笑了笑, 笑容中帶著種尖針般的譏笑之意.
他說:「我是在江南長大的, 小時候總想嚐嚐馬肉是甚麼滋味, 現在總算嚐到了.」他咬了咬牙, 繼續說:「下輩子若還要我吃馬肉, 我他媽的寧可留在十八層地獄裡!」
另一個人沒有理他, 正將一隻手慢慢地伸進自己褲襠裡. 手伸出來時, 手掌上已滿是血跡.
他問道:「怎麼?又磨破了, 誰叫你的肉長得這麼嫩?頭一天你若已就受不了, 明天還有得你好受的!」
其實, 又有誰真受得了?每天六個時辰不停的奔馳, 開始時還好, 到第五個時辰, 馬鞍上已像是佈滿了尖針. 他眼看自己手上的血, 忍不住低聲詛咒:「" 齊孤夢 ", 你這狗娘養的, 你他媽的躲到哪裡去了, 要我們這樣子苦苦找你!」
「聽說這人是個酒鬼, 說不定已從馬背上跌斷了脖子.」
旁邊的帳篷裡, 傳出了七八個人同時打鼾的聲音, 鍋裡的水又沸了. 不知道馬肉煮爛了沒有?
年紀較長的一人, 剛撿起根枯枝, 想去攪動鍋裡的肉.
就在這時, 黑暗中忽然有一人一騎急馳而來.
兩個人同時抄住了刀柄, 霍然長身而起, 厲聲喝問:「來的是誰?」
這人答道: 「是我.」這聲音彷彿很熟悉.
年輕人用沾滿血的手, 拿起一根燃燒著的枯枝, 舉起. 火光照亮了馬上人的臉.
兩個人立刻同時笑了, 賠著笑道:「這麼晚了, 你老人家怎麼還沒有歇下?」
這人冷冷說道:「我找你們有事.」
他們問道: 「甚麼事?」
沒有回答, 馬上忽然有刀光一閃, 一個人的頭顱已落地. 年輕人張大了嘴巴, 連驚呼聲都已被駭得陷在咽喉裡.
這人為甚麼要對他們下這種毒手?他死也想不通.

帳篷裡的鼾聲還在繼續著. 已經勞累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難被驚醒. 第一個被驚醒的人最吃驚, 因為他聽見了一種馬踏泥漿的聲音, 也看見了雨點般的鮮血正在從半空中灑下. 他正想驚呼, 刀鋒已砍在他咽喉上.

這時距離黎明還有半個時辰. 「黃伏羲」閉著眼睛躺在地上, 似已睡著. 「阿凡」從後面的小溪舀了盆冷水, 正在洗臉. 「天劍童佬」已喝得大醉, 正踉蹌地衝出門, 躍上了他的馬.
現在只剩下「白雪」一個人, 還睜大了眼睛在等.
「黑豹」、「紅袍天魔」、「金袍地魔」、「煙雨香」呢?
荒野上的鮮血開始濺出的時候, 他們在哪裡?
  
「白雪」的手緊緊抓住了被, 身上還在淌著冷汗.
她剛才好像聽見遠處傳來慘厲的呼喊聲, 若是平時, 她也許會出​​去看看究竟. 但現在她已看見了太多可怕的事, 她已不敢再看, 不忍再看.
帳篷裡悶得很. 現在小虎子當然已睡得很沉, 那兩個老媽子已半聾半瞎, 醒著時也跟睡著差不多.
現在帳篷裡等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孤獨的本身就是種恐懼. 何況還有黑暗, 這死一般寂靜的黑暗, 黑暗中那鬼魅般的殺手.
「白雪」咬著唇, 坐起來.
風吹著帳篷, 帳篷上突然出現一條人影. 一個長而瘦削的人影, 絕不是「黃伏羲」, 也絕不是「天劍童佬」.
「白雪」只覺得自己的胃在收縮、僵硬, 連肚子都似已僵硬. 身旁放著一柄三尺長劍, 劍身極薄,刃上寶光流動, 變幻不定. 帳篷上的人影沒有動,似乎正在傾聽著帳篷裡的動靜, 正在等機會闖進來.
「白雪」用力咬著唇, 伸出手, 輕輕地、慢慢地拔出了這柄長劍.
帳篷上的人影開始動了.
「白雪」掌心的冷汗, 已濕透了纏在劍柄上的紫綾. 她勉強控制著自己, 不讓自己的手發抖, 然後再慢慢地將氣力提在掌心. 她準備就從這裡躍起,一劍刺過去.
帳篷裡很暗, 她已做好了準備的動作, 只希望帳篷外的人沒有看見她的動作. 可是, 她這一劍還沒刺出, 帳篷上的人影竟已忽然不見了. 然後, 她就聽見了風中的馬蹄聲.
帳篷外的人想已發現有人回來, 才被驚走的.
「白雪」心想: 「總算已有人回來了...」
「白雪」倒在床上, 全身都似已將虛脫崩潰. 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恐懼是甚麼滋味.
帳篷外的人呢?
等她再次鼓起勇氣, 想走出去看時, 馬蹄聲已到了帳篷外.
她聽見「亞辛尼爾」嚴厲的聲音在發令:「不許出聲, 跟我上去!」
「亞辛尼爾」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跟他回來的是誰?回來的只有一匹馬, 「亞辛尼爾」怎會跟別人合乘一騎的呢?
她正在覺得驚奇, 忽然又聽到一聲女人的​​輕輕呻吟, 然後他們的腳步聲就已在帳篷外.
「亞辛尼爾」怎麼會帶了個女人回來?
那一聲呻吟聽來嬌媚而年輕.
「白雪」剛坐起, 又悄悄躺下去. 她很體諒「亞辛尼爾」. 男人越緊張時, 越需要女人, 年紀越大的男人, 越需要年輕的女人. 男人可以隨時出去帶女人回來, 但女人半夜時若不在屋裡, 卻是件不可原諒的事.
天色彷彿已漸漸發白. 剛才那個人呢?
他當然不會真的像鬼魅般突然消失, 他一定還躲藏在這地方某個神秘的角落裡, 等著用他冰冷的手, 去扼住別人的咽喉.
「白雪」心想: 「他第一個對像也許就是我.」
「白雪」忽然又有種恐懼, 幸好這時「亞辛尼爾」已回來, 天已快亮了. 她遲疑著, 終於握緊了劍, 赤著足走出去...若不能找到那個人, 她坐立都無法安心.

帳篷的燈已熄了, 很暗, 很靜.
「白雪」赤著足走在冰冷的地上, 一心只希望能找到那個人, 卻又生怕那個人會突然出現. 就在這時, 她突然聽到一陣倒水的聲音. 聲音竟是從「阿辛尼爾」的三表妹帳篷裡傳出來的.
「白雪」心想: 「是三妹已回來了?還是那個人藏在她房裡?」
「白雪」只覺自己的心跳得好像隨時都可能跳出嗓子來. 她用力咬著牙, 輕輕地、慢慢地走過去, 突然間, “蓬”的一響. 她自己幾乎被嚇得跳了起來, 然後就發現三妹的帳篷開了一線.
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在帳篷後看著她, 是三妹的眼睛.
「白雪」這才長長吐出氣, 悄悄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回來了.」

這帳篷裡也沒有燃燈.
「亞辛三妹」披著件寬大的衣衫, 彷彿正在洗臉,她的臉看來蒼白而痛苦. 剛才她用過的面巾上, 竟赫然帶著血跡.
「白雪」問道:「你...你受了傷?」
「亞辛三妹」沒有回答這句話, 卻反問道:「你知道我剛才出去過?」
「白雪」笑了, 眨著眼笑, 道:「你放心, 我也是個女人, 我可以裝做不知道.」她在笑, 並不因為她發現了別人的秘密, 而是因為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大人. 替別人保守秘密, 本就是種只有完全成熟了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亞辛三妹」沒有再說甚麼, 慢慢地將帶血的絲巾浸入水裡, 看著血在水裡溶化. 她嘴裡還帶著血的鹹味, 這口血一直忍耐到回屋後才吐出來.
  
「白雪」已跳上床, 盤起了腿. 她在這帳篷裡本來總有些拘謹, 但現在卻已變得很隨便, 忽然又問道:「你這裡有沒有酒, 我想喝一杯!」
「亞辛三妹」皺了皺眉, 道:「你是甚麼時候學會喝酒的?」
「白雪」道:「你猜!」
「亞辛三妹」嘆了口氣, 道:「酒就在那邊櫃子最下面的一格抽屜裡.」
「白雪」又笑了, 道:「我就知道你這裡一定有酒藏著, 我若是你,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 也會一個人起來喝兩杯的.」
「亞辛三妹」嘆道:「這兩天來, 你的確好像已長大了很多.」
「白雪」已找到了酒, 拔開瓶蓋, 嘴對著嘴喝了一大口, 帶著笑問道:「我本來就已是個大人, 所以你一定要告訴我, 剛才你出去找的是誰?」
「亞辛三妹」道:「你放心, 不是 " 豹豹 " !」
「白雪」眼波流動, 問道:「是誰?" 亞辛尼爾" ?」
「亞辛三妹」正在擰著絲巾的手突然僵硬, 過了很久, 才慢慢地轉過身, 盯著她.
「白雪」道:“你盯著我幹甚麼?是不是因為我猜對了?」
「亞辛三妹」忽然奪過她手裡的酒瓶, 道:「你醉了, 為甚麼不回去睡一覺, 等清醒了再來找我.」
「白雪」也板起了臉, 冷笑道:「我只不過想知道你是用甚麼法子勾引他的, 那法子一定不錯, 否則他怎麼會看上你?」
「亞辛三妹」冷冷的看著她, 一字字道:「你喜歡的難道是他?不是 " 豹豹 " ?」
「白雪」就好像突然被人在臉上摑了一拳, 蒼白的臉立刻變得赤紅. 她似乎想過來在「亞辛三妹」臉上摑一巴掌, 但這時她已聽到帳篷外的腳步聲. 腳步聲緩慢而沉重. 已停在帳篷外, 接著就有人在輕喚:「三妹, 你醒了嗎?」
這是「亞辛尼爾」的聲音.
「白雪」和「亞辛三妹」的臉上立刻全都變了顏色, 「亞辛三妹」向「白雪」呶了呶嘴, 「白雪」咬著嘴唇, 終於很快的鑽了進被窩去. 她也和「亞辛三妹」同樣心虛, 因為她心裡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幸好「亞辛尼爾」沒進來, 只站在帳篷外問:「剛起來?」
「亞辛三妹」答: 「嗯!」
「亞辛尼爾」問:「睡得好不好?」
「亞辛三妹」答:「不好!」
「亞辛尼爾」問: 「跟我出去好不好?」
「亞辛三妹」答:「好!」
他們已有多年的關係了, 所以他們的對話簡單而親密.
「白雪」又在奇怪.
「亞辛尼爾」明明已帶了個女人回來, 現在為甚麼又要三妹出去?他帶回來的女人是誰呢?

「亞辛三妹」默默的跟著「亞辛尼爾」.
只為他要她跟著去, 她從未拒絕過, 她對他既不太熱, 也不太冷. 有時她也會對他奉獻出完全滿足的熱情. 這正是「天劍童佬」需要的女人.
太熱的女人已不適於他這種年紀.
「亞辛尼爾」在「天劍童佬」的帳篷外停下來,忽然轉身, 盯住她, 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來做甚麼?」
「亞辛三妹」垂下頭, 柔聲道:「隨便你要做甚麼都沒關係.」
「亞辛尼爾」問道:「我若要殺了你呢?」他的語氣很嚴肅, 臉上也沒絲毫笑意.
「亞辛三妹」忽然覺得一陣寒意自足底升起, 這才發現自己也是赤足的.
「亞辛尼爾」忽又笑了笑, 道:「我當然不會殺你, 帳篷裡還有個人在等你.」
「亞辛三妹」問道:「有人在等我?誰?」
「亞辛尼爾」笑得很奇怪, 緩緩道:「你永遠猜不到她是誰的!」他轉身推開了門, 「亞辛三妹」卻已幾乎沒有勇氣走進去了.

「亞辛三妹」終於鼓起勇氣, 走進了「天劍童佬」的帳篷. 在裡面等她的是誰呢?
「黑雪」手抱膝蓋, 蜷曲在帳篷裡的角落. 她看來既疲倦又恐懼.
「亞辛三妹」看見她的時候, 兩個人好像都吃了一驚.
「天劍童佬」冷冷的觀察著她們臉上的表情, 忽然道:「你們當然是認得的.」
「亞辛三妹」點點頭.
「天劍童佬」道:「現在我已將她帶回來了, 也免得你以後再三更半夜的去找她.」
「亞辛三妹」反應很奇特, 她好像在沉思著, 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天劍童佬」的話. 過了很久, 她才慢慢地轉身, 面對著「天劍童佬」, 緩緩道:「我昨天晚上的確出去過.」
「天劍童佬」道:「我知道.」
「亞辛三妹」道:「我找的人不是她!」
「天劍童佬」道:「我知道.」他已坐了下來, 神色還是很平靜, 誰也無法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心裡的喜怒.
「亞辛三妹」凝視著他, 一字字道:「我去找的人是 " 煙無情 "!」
「天劍童佬」在聽著, 甚至連眼角的肌肉都沒有牽動. 他目光中非但沒有驚奇和憤怒, 反而帶著種奇異的了解與同情.
「亞辛三妹」也很平靜, 慢慢地接著道:「我去找他, 只因為我總覺得他就是殺死那些人的兇手!」
「天劍童佬」道:「他不是.」
「亞辛三妹」又慢慢地點了點頭, 道:「他的確不是, 但我在沒有查明白之前, 總是不能安心.」
「天劍童佬」道:「我明白.」
「亞辛三妹」道:「我可以從他對我的態度上看出來, 女人天生就有種微妙的感覺, 他若恨你,對我的態度也一定不同.」
「天劍童佬」道:「我懂.」
「亞辛三妹」道:「可是, 他卻對我很客氣, 我去的時候, 他雖然顯得有些吃驚, 我要走的時候,他卻並沒有留難我.」
「天劍童佬」道:「他是個君子.」
「亞辛三妹」道:「只可惜你有個朋友並不是君子!」
「天劍童佬」道:「哦?」
「亞辛三妹」咬著牙, 眼眶已發紅, 忽然解開了衣襟. 衣襟下是赤裸著的. 她的胸膛堅挺, 小腹平坦, 雙腿修長結實, 只可惜現在這晶瑩雪白的胴體上, 已多了好幾塊瘀青和青腫.
「黑雪」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叫, 「亞辛三妹」的淚已落下, 顫聲問道:「你知道這是誰打的?」
「天劍童佬」凝視著她腰腹上的傷痕, 目中已露出憤怒之色, 過了很久, 才沉聲說道:「我不想知道!」他的意思「亞辛三妹」當然明白, 不想知道的意思, 就是他已知道.
「亞辛三妹」也沒有再說, 慢慢地掩起衣襟, 黯然道:「你不知道也好, 我只不過要你明白, 為了你, 我甚麼事都肯做!」
「天劍童佬」心中的憤怒已變為痛苦, 又過了很久, 才長長嘆息了一聲, 道:「這些年來, 你的確為我做了很多事, 吃了很多苦.」
「亞辛三妹」哽咽著, 突然跪倒, 伏在他膝上, 失聲痛哭了起來.
「天劍童佬」輕撫著她的柔髮, 目光凝視著帳篷外.
清晨的微風吹過森林, 綠葉如波浪般起伏, 旭日剛剛升起. 金黃色的陽光照在翠綠的葉浪上, 馬群正奔向陽光.
「天劍童佬」嘆息著, 柔聲道:「" 天劍分水嶺 " 本是一片荒漠, 沒有你, 我也許根本就不能將那地方改變得如此美麗, 沒有人知道你對我的幫助有多麼大!」

「亞辛三妹」輕泣著, 道:「只要你知道, 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天劍童佬」道:「我當然知道, 你幫助我把那塊地方改變得如此美麗, 只不過是要我在失去它時覺得更痛苦.」
「亞辛三妹」霍然抬起頭, 失聲道:「你...你...你在說甚麼?」
「天劍童佬」不再看她, 緩緩說:「我在說一件秘密...」
「亞辛三妹」問道:「甚麼秘密?」
「天劍童佬」道:「你的秘密!」
「亞辛三妹」問道:「我...我有什麼秘密?」
「天劍童佬」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 一字字的說道:「從你第一天到這裡來的時候, 我已知道你是誰了!」
「亞辛三妹」身子一陣震顫, 就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突然扼住了她咽喉. 她連呼吸都已停頓, 慢慢地站起來, 一步步向後退, 目中也充滿了恐懼之色.
「天劍童佬」道:「你不姓 亞辛, 姓黑!」
這句話又像是一柄鐵鎚, 重重的敲擊在「亞辛三妹」的頭上. 她剛站起來, 又將跌倒.
「天劍童佬」道:「她才是你嫡親的妹妹!」
「亞辛三妹」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天劍童佬」嘆息了一聲, 道:「你也許不信, 但你還未到這裡來時, 我已見過你, 見過你們姐妹和 " 黑蛟龍 " 在一起, 那時你還小. 你表姐肚子裡卻已有了 " 黑蛟龍 " 的孩子.」
「亞辛三妹」顫抖突然停止, 全身似已僵硬.
「天劍童佬」道:「“黑蛟龍 "死了後, 我也曾找過你們姐妹, 但你妹妹卻一直隱藏得很好, 又有誰能想到你居然到這裡來了?」
「亞辛三妹」慢慢向後退, 終於找著張椅子坐下來, 看著他. 就是這個人, 多年來, 每個月她至少有十天要陪他上床, 忍受著他笨拙的撫摸, 忍受著他的汗臭. 有時她甚至覺得睡在她旁邊的是一匹馬, 一匹老馬. 她忍受了很多年, 因為她總認為自己必有收穫, 這一切他遲早必將付出代價.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錯得可笑, 錯得可怕! 她忽然發覺自己就像是一條孩子手裡的蚯蚓, 一直在被人玩弄!
「天劍童佬」道:「我早已知道你是誰, 但卻一直沒有說出來, 你知不知道是為了甚麼?」
「亞辛三妹」搖搖頭.
「天劍童佬」道:「因為我喜歡你, 而且很需要你這麼樣一個女人!」
「亞辛三妹」忽然笑了笑道:「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免費送上門來的...」她的確在笑, 但這笑卻比哭還要痛苦! 她忽然覺得要嘔吐.
「天劍童佬」道:「我已早就知道你跟她的關係!」
「亞辛三妹」道:「哦?」
「天劍童佬」道:「我這邊的消息, 由 你轉出去, 外邊的消息, 就是由 " 黑雪 " 轉給你的.」
他也笑了笑, 繼續道:「你用她來轉達消息, 倒的確是個聰明的主意!」
「亞辛三妹」嘆道:「只可惜還是早已被你知道.」
「天劍童佬」道:「我一直沒有阻止你們, 只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重要的消息給你!」
「亞辛三妹」道:「你也許還想從我這裡得到外面的消息...」

「天劍童佬」也嘆了口氣, 道:「只可惜你妹妹比你精明得多, 這麼多年來, 我竟然始終查不出她的踪跡.」
「亞辛三妹」道:「所以她直到現在還活著.」
「天劍童佬」忽然又嘆息了一聲, 道:「其實直到今天為止, 我還是不想揭穿你的秘密, 因為我還是不忍中斷我們現在的這種關係!」
「亞辛三妹」道:「只可惜你現在已到了非揭穿不可的時候!」
「天劍童佬」道:「是的!」
「亞辛三妹」問道:「為甚麼?」
「天劍童佬」道:「因為這件事已不能再拖下去.」
「亞辛三妹」問道:「既然已經拖了這麼多年, 又何妨再拖幾天?」
「天劍童佬」神情更沉重, 道:「我有兒有女, 還有幾百個兄弟, 我不忍眼見著他們再一個個死在我的眼前!」
「亞辛三妹」問道:「昨天晚上又死了多少?」
「天劍童佬」黯然道:「死的已夠多!」
「亞辛三妹」問道:「你認為誰是兇手?」
「天劍童佬」目中露出憤恨之色, 緩緩道:「不管兇手是誰, 我可以向你保證, 他一定逃不了的!」
「亞辛三妹」盯著他, 一字字道:「天網恢恢, 疏而不漏, 殺人者死...對不對?」
「天劍童佬」道:「不錯!」
「亞辛三妹」突然冷笑, 問道: 「那麼你自己呢?」
「天劍童佬」目中的憤怒突又變為恐懼, 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忽然站起來, 面對著帳篷, 彷彿不願被「亞辛三妹」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就在這時, 外面響起了一陣銅鈴聲.
「天劍童佬」嘆了口氣, 喃喃道:「好快, 又是一天, 早膳的時候又到了.」
「亞辛三妹」問道:「你今天還吃得下?」
「天劍童佬」道:「這是我自己訂下的規矩, 至少我自己不能破壞它!」他沒再看「亞辛三妹」一眼, 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亞辛三妹」道:「等一等!」
「天劍童佬」在等.
「亞辛三妹」問道:「你怎麼就能這樣走了?」

「天劍童佬」問道:「為甚麼不能?」
「亞辛三妹」問道:「你...你準備對我怎樣?」
「天劍童佬」道:「不怎麼樣.」
「亞辛三妹」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天劍童佬」道:「我沒有意思.」
「亞辛三妹」問道:「你既已揭穿了我的隱密,為甚麼不殺了我?」
「天劍童佬」笑着, 道:「揭穿你的秘密是一回事, 殺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亞辛三妹」大惑不解, 道:「可是...」
「天劍童佬」道:「我知道你當然也不能再留在這裡.」
「亞辛三妹」問道:「你讓我走?」
「天劍童佬」笑了笑, 笑得很淒涼, 緩緩道:「我為甚麼不讓你走?難道我真還能殺了你?」
「亞辛三妹」看著他, 目中露出了驚奇之色. 直到現在, 她發覺自己還是不能了解這個人, 也許始終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她忍不住又問道:「你既然已準備讓我走, 為甚麼又要揭穿我的秘密?」
「天劍童佬」又笑了笑, 淡淡道:「那也許只因為我要讓你知道, 我並不是個呆子.」
「亞辛三妹」咬著嘴唇, 道:「那也許只因為你已不願我再留在這裡.」
「天劍童佬」道:「也許...」他沒有再說甚麼.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腳步聲逐漸消失, 緩慢而沉重. 「天劍童佬」的心情也許更沉重.
「亞辛三妹」心想:「他為甚麼不殺我?難道他真對我不錯?」她握緊雙拳, 自己決定絕不能再想下去, 想下去只有更痛苦. 就是這個人, 欺騙了她, 玩弄了她, 但卻在別人非殺不可的時候放過了她. 也許並不是他要欺騙她, 而是她要欺騙他.
無論他以前做了甚麼, 但是他對她這個人, 卻並沒有虧負.
「亞辛三妹」心裡忽然覺得一陣刺痛. 她本不該有這種感覺, 更從未想到自己會有這種感覺. 但人總是人. 人總有人的情感、矛盾和痛苦.

「黑雪」已站了起來, 走到她面前, 柔聲道:「他既然已讓我們走, 我們為甚麼還不走?」
「亞辛三妹」長長嘆息了一聲, 道:「當然要走,只不過...也許我根本就不該來的!」




                                                        (   待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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